仙者 番外前传 第一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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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

晚秋。

夕阳西下,将一望无际的参差峰顶映照得灿若金山,那雄伟巨峰拔天而立,直指苍穹,垂范千古。

山间红叶如灼,层林尽染,晚风呼啸,烟霞氤氲,宛如火海翻腾,起伏不绝。

林石间,一帘瀑布飞流直下,如一条暴戾的银色恶龙,凿山破壁,穿越林海,跃入山脚的滔滔大河,溅起百丈激浪,涛声连天。

足有百丈宽的河水滚滚东逝,河边礁石此起彼伏,半隐半现,湍急水流切开无数白浪。

河道中央,两艘通体赤红的战船并驾而行,疾如奔马,为后面的一艘如巨兽般的楼船开道。

楼船上建楼七重,高大巍峨,两侧猎猎大旗迎风招展,一侧的旗帜上绣着赤红火鸟图案,另一侧的血红色旗面上绣金“晋”字,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光芒,两侧甲板上,不时有一队队身穿银色甲胄,手持斧钺的甲士驻足守望,森然有序。

三船破浪扬帆,顺流直下,很快驶过瀑布。

忽然间,楼船尾部三层中间,上书“飞庐”的两扇木窗突然被破开,一道瘦弱身影从中飞出,越过围住回廊的矮墙,朝下方急坠而下。

在其双足落地的瞬间弯腿倾身,想要借势翻滚避免受伤,却不知是收势不及,还是力有不逮,一连翻滚直至重重撞上船尾围栏才停下。

身影主人,是一名华服少年。

他五官清秀,面色异常苍白,头上戴着的漆纱笼冠歪斜,绣有金丝的对襟大袖衫有些不整。

少年呻吟了一声,用一只手撑着身体倚靠在尾栏杆上,双目闭合,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其一侧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柄匕首,直至没柄,周遭的锦缎裤子已被涌出的鲜血浸染,红黑参半。

匕首显然有毒。

许是不远处如银河落九天般的瀑布声嘈杂之故,船尾的这些动静似乎并没有引起船上甲士的注意。

就在此时,又是一道身影从三层破开的木窗中一跃而出,无声无息地落在尾楼二层。

这是一个身穿对襟短袍的短发少年,装束和船上甲士一样,只是未着甲胄。面孔显得有些冷漠,一只手提着一把铁背大弓,腰间斜挂着一个箭袋。

短袍少年从二楼俯瞰,目光立刻锁定了华服少年,接着毫不犹豫的搭弓上弦,瞄准了下方,一箭破空射出。

就在箭矢距离其不足丈许时,华服少年猛地往旁边一个侧翻,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箭,袖衫则被甲板上一枚钉子划开了一道口子。

“铿”

箭矢锋利异常,穿过围栏直没入江中。

短袍少年见状,将大弓往身后一背,身形从二楼上一跃而下。

华服少年此时身子半倚在船尾,刚刚剧烈的动作使得大腿伤口处黑血渗出。

原本清澈的眼眸,也多了一丝坚毅。一只手摸索着握住插入腿部的匕首刀柄,往外一拔。

“啊”,疼痛令其惨叫一声。

华服少年强忍疼痛,更加清醒,眼看对方已至身前,用两只手猛搭住围栏,接着往后一跃。

“噗通”一声。身子直直坠入翻腾的河水之中。

短袍少年面色大变,快步冲至船尾,手中大弓早已拉弓满弦,弹射声中,一道道箭矢破空而出,直奔华服少年落水处而去。

……

华服少年甫一入水,便双腿反搅着,顺流向着河底游去。

咻咻咻……

一支支箭矢带着催命的破空声从水面射来,纷纷斜刺入水面。

少年牙根紧咬,手脚并用,竭力压榨自身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朝河底潜去。

附近水流突然变得湍急,一股强劲暗流卷住他的身体,瞬间将其冲出了数丈之远。

……

数日后,百里之外。

乌云密布,细雨蒙蒙,倾斜的雨丝洒在起伏不绝的茫茫衰草之上,给这片本就萧索的山谷平原笼上了一层迷雾。

一条气势磅礴的大河,从落日西垂的方向奔赴而来,自平原中蜿蜒而过,滚滚东流,不知尽头。

半空中,偶尔可见数只大鸟振翅飞过,周围时而传来几声模糊的兽吼,是这片沉寂大地仅有的动静。

一声声蹄声传来,却是一支十余人骑着不知名野兽组成的队伍。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个骑士身形高大,精赤着的上半身肤色古铜,筋肉虬结,上面颜色各异的各种刺青与纵横交错的伤痕,勾勒出一幅幅诡异的图案,下半身都围着长短不一的兽皮裙。

居中骑士是个足有八尺高的魁梧大汉,与身旁几人不同的是,他肩头披着一块色泽艳丽的金毛兽皮,脖颈间还悬着一只用不知名兽骨所制的号角。

在这几人身后,跟着一些同样赤着半身的刺青骑士,其中还有一名全身被白布长袍裹得严严实实,头戴斗笠,面纱遮脸的修长女子,骑着一头猛虎模样的兽类,被刺青骑士围拢在中间。

这支队伍在雨中疾步前行,一路泥泞的来到大河旁。

“停,休息半刻。”随着魁梧大汉一声号角声落下,队伍停在了路边,随行的所有刺青骑士纷纷落地,围着女子的坐骑警戒起来。

突然间,大汉发现河边某处趴伏着一個生死未知的华服少年。

这少年双目紧闭,明显身负重伤,气息孱弱至极,未必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骑士们纷纷议论起来,却无人上前。

“安静”

魁梧大汉低声呵斥,喧嚣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他警惕的望向四周,犹豫了下,快步跑向少年,俯身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又在其手脚等部位摸了几下,便疾步穿过警戒的骑士,来到面纱女子面前耳语起来。

只见面纱女子从坐骑边挂着的一只兽皮袋子中摸出一颗黑漆漆的药丸,交给大汉。

大汉回到河边,将手中药丸塞入了少年口中,令其吞咽下后,转身走回到了队伍之中。

半刻后,整支队伍再次启动,一路往东缓缓而行,不知去往何处。太阳正当头。

驰道上,一辆厚重松木做成的大型板车,在一头形似青牛,体格却大了一圈的灰色野兽拖曳下,缓缓朝前行进着。

板车的车辕旁,坐着一个身穿粗布青袍,头上裹着青色布襟的黝黑老汉,嘴里叼着一只铜烟锅,“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他的身旁插着一根竹编的长鞭,却不怎么用,那头青牛一样的野兽不用驱赶,也都老老实实低头赶着路,后面的几头也都垂眉顺眼地跟着。

“哎哟哟,俏妹儿你坐车头哟,老哥我边上走哇,恩恩爱爱小手儿牵悠悠……”老汉抽一口烟,露出一口与外貌不太相称的大白牙,扯开嗓子唱一句,显得无比惬意。

他那沙哑却富有韵味的声音,顺着弯弯绕绕的山路,一直飘向了远处。

“嘚儿……”

忽然,老汉一声呼喝,叫停了车队。

只见他皱着一张黝黑老脸,支起身子朝着路旁的河边去,忽然眼睛一眯,纵身跳下车,一瘸一拐地朝着河滩跑了下去。

来到邻水的滩涂上,他终于看清,一具身着华服的尸体,正附身趴在滩涂上,半个脚还都淹在水里,被微微荡漾的水花不断冲刷着。

老汉忙俯下身,抓起尸体的衣领,把他往岸上拖了拖,将其翻了过来。

这尸体也不知在岸边趴了多久,上半身的衣服已经干透了。

翻过身,老汉看到了一张沾满泥沙的惨白面庞。

乌黑的长发披散,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细长凤目紧闭,鼻梁挺拔,嘴唇微薄,没有血色。

“是个中原人,呵,可惜喽!”

老汉回头瞅了一眼板车,还是俯下身,拉起那尸体的一条胳膊,往自己身上一背,一使劲儿撑了起来,半背半拖着往板车的方向去了。

伏在老汉背上的尸体身量颇高,比老汉高出一个头,不知是被顶到胸肺还是怎么的呕出了一小口水,顺着老汉的脖子就流了下去。

老汉略作停顿,若有所思,继续拖着尸体往前走,来到板车旁后,才将其往地上一扔,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脖颈处的水。

“三十个铜币。”

说罢,他蹲下身,开始解那少年身上的腰带,将他身上绣有金丝的对襟大袖衫剥了下来,抖搂了一下上面的水。

“这可是北边中原的好东西,南疆可缂不出这么好的丝,织不出这么好的纱,真是不爱惜还破了几個口子,洗洗补补还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嘿嘿。”老汉一边说着,一边将衣服叠好,放在了一旁的板车上。

“啧啧,这袍子不错,要是新的能值六七枚银币了,中原人就是讲究,内衬的衣服都是丝绸的,也能值个两枚银币。这鞋子也利落,瞧着是缎子面的,还嵌了金丝,能值个七八枚银币了,哎,就剩下了一只……”

老汉一边絮絮叨叨数着,一边把这些一一从尸体身上扒下来,整齐叠放在板车上。

最后,他看了一眼尸体腿上的锦缎裤子,上面依稀能够看到做工精细的刺绣纹路,只可惜也破了一道口子,上面沾满了血污。

“得好好找人补一补了……真是糟蹋了啊!”

说着,他的手又在尸体腰袢摸了一阵,顿时眉头一挑,喜上眉梢。

“还真有东西……”

只见老汉从尸体的腰带里翻出来一个绣着鸳鸯的布荷包,立马打了开来。

“嚯,金子,是金豆子……”老汉一脸兴奋地把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赫然是七八个豌豆大小的金豆子,和三四块碎银子。

一时间,老汉都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些年别说金豆子,就是银锭都没见过,他们南疆通用的银币倒是见过也摸过,可那玩意儿十枚才顶一两银锭。

这金豆子的价值,老汉不敢想像,只是愣愣发呆了许久,咽了口唾沫,喃喃道:“羽阿公庇佑,这次是真的发财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上半身赤条条的少年,其胸腹处有着淤青,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十分扎眼,看着像是被什么钝器砸出来的,身上还有多处伤痕。

少年身材匀称,胸腹处轮廓分明的块状肌肉,即便遍布淤痕、伤痕,依旧充满了力量感,一看便知是经过长久锻炼的。

“白费了一副好皮囊啊。”老汉满眼怜悯道。

只是说完之后,他更想好好的扒一扒裤头,保不齐里面还藏着什么好东西。

“生前富贵身后土,你留着也无用,让老汉替你用了,等下送你去个好归处。”说着,老汉扯掉了少年染血的长裤,扔在了一边。

少年腿上露出一道醒目伤疤,被河水泡得有些发白,伤口外翻着,没有结痂。

看着他赤条条的模样,老汉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连他最后的亵裤一起扒了,只是盯着某个地方看了几眼,撇了撇嘴。

老汉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又砸吧着抽了一口烟,一抬手,揭开了盖在板车上的草席。

一瞬间,一股子腐臭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只见那板车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七八具尸体。

这些尸体中,有的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有的身体残缺多有疾患,还有一些身材高大健壮,但身上却有明显的致命伤痕,结着触目惊心的血痂。

可不管是哪一个,身上的肤色都是颇为黝黑,头发卷曲,看着像是南疆之人,与那少年截然不同。

相比之下,少年的身躯就显得格外纤瘦雪白了。

老汉对此习以为常,张口吐出一大口烟气,挥手在身前赶了赶,弥漫的烟气顿时驱散了些许腐臭气味。

只见他俯下身,架起少年两条胳膊,只是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拖拽了起来,继而抱住腰身往车位上一送,将之摞到了那些尸体上。

老汉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把尸体摆顺后,又重新盖上了那张厚厚的草席。

说来奇怪,也不知道那草席是用什么编织的,覆盖之后,立马就将所有腐臭异味全都压了下去。

正文完